孙昂的突击骑兵迎面撞上了被白髦弓骑耍得晕头转向地匈奴弓骑。
匈奴弓骑兵同样是为了机动性而牺牲了防御力的轻骑兵——当然,这也是匈奴从成本上考虑做出的被动选择。以匈奴王朝目前的生产力而言,不可能有足够的资源大规模地组建重骑兵。甚至可以说,相比起优秀的骑射手,匈奴人更缺乏制作铠甲的匠人。
防御力更好,武器更精良的汉军突击骑兵突进匈奴弓骑队伍之后,战场局势便不再留有任何悬念了。
匈奴弓骑手没有任何有效的防御手段,能够抵挡或者防碍汉军的马槊、长矛刺进战马或者自己身上。有些匈奴武士徒劳地想用手上的马弓格挡锋利的长兵器,其结果只是又一次证明了汉军的长矛或者马槊到底有多强的杀伤力。
有些骑术精湛的匈奴武士打算利用自己在马上辗转腾挪的功夫躲避攻击,但是却无法让自己的战马也在方寸之间灵活走位;有些匈奴武士急中生智抛下马弓抽出弯刀,却只有招架之力,疲于应对之中,左右支绌,最终还是被源源不断冲来的汉军砍落马下。
不少汉军手中的长兵器留在匈奴人身上来不及拔出来,便抽出挂在腰上的环首刀,接着砍杀匈奴骑手。最终仅有少部分位于队伍外围的匈奴骑士,有机会调转马头,脱离战场,得以逃出生天。
仅仅一次冲锋下来,还在马上的匈奴骑士已不足百人。而孙昂的北地骑士则在相对更好的护具保护下,损失寥寥。
甚至连一向对自己身手颇有自知之明的孙昂,都在阵中策马奔驰,口中呼号连连,追着一名落单的匈奴骑士不放,只是最终奈何马力不济,被那名匈奴骑士越跑越远,才不得不恨恨勒马,回归本阵。
一趟冲锋下来,匈奴骑兵已然溃不成军,零零散散的地向北面逃命而去。只是那四百负责堵截北面的白髦弓骑由于停马抛射,所以眈误了时间,并没有及时赶到北面。
等这四百白髦弓骑再次催动战马,打算对匈奴残兵围追堵截之时,已是望尘莫及。最终只能在后面追了几里地,又射倒几名匈奴骑士之后,便返回镇虎堡了。
看起来匈奴人不仅进攻的时候冲得猛,逃跑时的速度也毫不逊色。
战后清点伤亡,白髦弓骑损失了二十馀名骑士,负伤者也有二十馀名,伤亡总数达到了五十馀人。虽然相比起匈奴人来说,伤亡数字并不算高,但是这也是最近两三年来,白髦弓骑损失最高的一次战斗了。
而孙昂这边带来的突击骑兵得益于较好的护具保护,虽然在战斗初期处于下风,但是真正战死的却只有五十馀人,带伤者却有将近百人。守卫镇虎堡的五十名士卒,却损失了大半,仅剩下十馀人,且人人带伤。若不是孙昂来得及时,这十馀人也都难以幸免。
匈奴骑士死伤二百馀人,带伤者也以重伤居多,轻伤者多为战马中箭造成的摔伤,大约最后只剩下十馀人逃得性命。被俘虏的重伤员,由于缺乏必要的治疔手段,也都由汉军补上一刀了结性命。
夜刀一边看着打扫战场的汉军将士,一边策马缓缓走到孙昂的身边。孙昂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目光又继续聚焦在北方的屈吴山那层峦叠嶂、如刀劈斧削的崇山峻岭之中。夜刀随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北方。经过一场混战加之之前的急行军,两人都有些疲惫了。
日影西斜,夕阳将两匹战马和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并在远处的地面上交汇在一起,从北方垭口吹来的风,已带着深深的寒意。从过往的经验上看,今年冬季来的可能会早一些。
匈奴人反常地挑衅,也预示着一股汹涌的暗潮正从北方席卷而来。关于这一点,夜刀和孙昂的观点心照不宣,所以互相情绪感染之下,两人的心情都不轻松。
但是该来的总要面对。夜刀率先开口问到:“萧关的城防你搞得跟个铁桶似得,真的有必要这么小心?”
孙昂似乎是眼睛有些酸涩了,使劲闭上双眼,过了一会才又睁开,常年的日晒风吹,让他的眼角已布满了鱼尾纹,下颌的胡须也开始有些斑白。他有些焦虑地“啧”了下舌头,缓慢而沉重地说道:“北方的狼,很少有团结一致的时候。而团结起来的狼群,很难想象会有多么可怕。”
夜刀听完之后,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但又不便发问,只好用征询的目光看向孙昂。
孙昂恰好也看向夜刀,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疑问后,微微颔首,冲着匈奴人逃窜的方向扬着下颌,接着说到:“刚才那队匈奴骑兵,至少包括了五个以上部落的骑手。”说完后,似乎怕夜刀还不明白,接着又补充道:“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
夜刀很快理解了孙昂话里包含的意思。匈奴各部落之间,以前从来没有过抽调战士组成联合战队的先例。即便是多个部落联合犯边,也只会在统一指挥下,各自部落的族长指挥自己的部落儿郎参加战斗。
但是如果真如孙昂所言,则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匈奴的作战指挥体系发生了重大的改革,以往各部落各自为战的作战体系已经被当前合成作战的体系取代。二是参战部落数量不少,也就意味着匈奴人的数量也不会少。
夜幕即将落下之前,孙昂一反常态,却又在意料之中地,第一次婉言谢绝了夜刀的挽留,率领本部骑兵打着火把,带着一半俘虏星夜返回了萧关。
夜刀在镇虎堡的城墙上看着孙昂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难以抑制地涌出一股萧瑟的情绪。他知道大敌当前萌生出这种小情绪并不可取,但是却总有一种夜幕中,渐行渐远的孙昂仿佛被黑夜吞噬的感觉。
虽然远处北地边军火把的微光,依旧清淅可辨,但是在无边的夜幕中,却仍然显得十分渺小,尤其是闪铄跳跃的火光,远远看去象极了狂风中奄奄一息地烛光,危在旦夕。
第二天清晨,稍事休息的夜刀也率队离开了镇虎堡。不过这次他却没有原路返回,而是走了一条秦古道,直接返回了陇西郡城狄道。当第三日午时他来到陇西军大营后,才知道李伯考已率领两万五千陇西军主力北上,在屈吴山南麓的百花堡边境一线,安营扎寨,创建起防御匈奴入侵的防线了。
夜刀得知匈奴人大举南下的消息之后,不敢稍作停留,简单补充了给养后,又匆匆踏上了北上百花堡的官道。
孙昂回到萧关之后,当即修书两封,一封直接送往长安太尉府张相如,一封送给北地太守府。
送给张相如的报告简单叙述了白天这场遭遇战的经过,但是重点却是强调了匈奴可能会在近日大举犯边的推测,经过对俘虏的审讯,在北方集结的匈奴部落已有十多个之多,控弦之士已超过五万,总指挥是匈奴的新任左贤王兰则胡姑。
如果俘虏所言不虚,那么这将是刘恒继位以来,匈奴南下规模最大的一次。
送到北地太守府的则是向北地太守预警,要尽快动员关外的百姓迅速入关,并积极征调青壮入伍充实边防实力。
这两封信在夜刀赶到位于百花堡的陇西军防线之前,都已经送到了目的地。
此时摆在张相如案几上的边境情报,除了孙昂和李伯考的之外,云中、九原、上谷、雁门等地,也有匈奴小股精锐进犯的战报,在他案几上堆成了小山。这些小规模战斗以及发现匈奴集结的情报汇总到张相如面前时,作为总揽汉帝国军事的张相如看到的是一副极其恐怖的画面。
如果这些来自各个边境地区的情报能够做到基本准确的话,那么匈奴很有可能是举全国之力来打这一仗的。目前聚集在汉帝国北部以及西部边境的,匈奴大小部落已经接近三十个,这个数字与匈奴全境的五十四部已经相比已不逞多让。
聚集在边境的匈奴武士已经超过了十万,这对汉帝国的边军而言,也已经形成了数量上的绝对优势。
再加之如果孙昂的报告中所提到的匈奴军制改革所言非虚的话,那么匈奴人的战争短板也被补齐了最短的那块。张相如深感兹事体大,当即先将朝廷中负责军事的重臣们都集中在太尉府先开了一个紧急会议。
这次紧急会议最终诞生了一个非常庞大的动员计划。具体内容大致是调巨鹿、临淄、太原等地各路汉军约三万人增援云中、九原、雁门、上谷等地。
调汉中、河东、三川等地汉军三万人在长安西集结,与长安南、北军五万精锐汇合,共八万汉军作为机动部队随时准备出关御敌。
征调南阳、颍川、河内等地征调粮草、棉服、民夫等作为战略储备,保障前线大军后勤各项须求。
第二天的宣室密议,刘恒并未对这个计划提出质疑,并立即委任张相如为大将军,统揽指挥各路军马的调度分配和防区划分。
在这场战争的最初阶段,汉帝国指挥中枢的反应速度并不拖沓,各项指令在当夜便奔赴全国各地。但是匈奴人却因为更充分的准备时间而显得的效率更高。
挛鞮稽粥亲自坐镇阴山大营,中行说也一同来到了前线。而曾经作为翻译官而显赫一时的挛鞮拔都则作为王庭的特使,出现在了匈奴左贤王兰则胡姑的大帐之中。
挛鞮拔都曾经一身夸张的打扮而今已经收敛了许多。但是坐拥汉匈边市金山之上,而成为匈奴王朝首屈一指的富商巨贾,挛鞮拔都从来都不是一个低调,吝啬之人。
随他一同来到左贤王中军大营的还有多达数千头的牛羊和二百辆牛车的各类辎重——而这些都来自于他个人的财富。
此时左贤王的大营距离萧关还有些距离,正驻扎在休屠王须卜壶牙的部落附近。休屠王属于左贤王手下实力最强的两个部族之一,另一个部族的首领被左贤王封为浑邪王,此时正在赶来汇合的路上。
休屠王的领地与北地郡只隔着一条黄河,平日里在与汉朝的边市之中,也曾获利颇丰。但是欲壑难填的休屠王须卜壶牙早已对北地郡的丰饶物产垂涎许久。
在这次入侵汉帝国的战争中,由于须卜壶牙的部落对北地郡更加熟悉,加之他本人的积极争取,他的部落终于得偿所愿的成为左贤王部南下大军的先锋部队。
休屠王下属有大小部落八个,其中最为强大的又当属折兰部和卢侯部。在中行说对匈奴军制改革的促进下,折兰和卢侯两个部族,又继续集成了其他小部落的青壮男丁,加之休屠王本部族的武装力量,在此次南下大军中,共组建了三个万人队。
三个万人队的统帅分别为折兰王且若那、卢侯王黑实以及休屠王自己亲自带领。
为了确保南下行军路线的安全,左贤王命令卢侯王黑实率领本部人马以及左贤王从西域诸国强征而来的西域仆从兵三万人,合计四万大军,先期出发,渡过黄河,在百花堡附近的陇西边境牵制陇西军,确保大军南下时侧翼安全。
而夜刀赶到百花堡时,李伯考已率领陇西军主力二万五千馀人与卢侯王黑实率领的四万匈奴联军形成了对峙。匈奴人并没有主动发起进攻,而陇西军兵力并不占优,所以也没有轻易开启战端。
百花堡。顾名思义,就是在这座烽燧堡附近有着大片鲜花盛开的草甸。
百花堡的位置,位于屈吴山与六盘山两山之间的一小片平原之上。地理位置更靠近屈吴山南麓。由于地势平坦,加之有两山遮挡冷空气,这片局域便形成了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水草丰美,土地平整肥沃,放牧或者耕种都很合适。
百花堡附近到底有没有大片盛开的鲜花,夜刀来过几次,却从没有见过。以前来的时候倒是能在大片草甸中看到星星点点的各色野花,白的、紫的、红的、蓝的,都有。但是用百花来形容这片草甸的话,却未免有些名不副实了。
夜刀曾经听过关于百花堡的一些传闻,都是陇西军中老兵口口相传流传至今的,多数都已失真,仅能当做传闻听一听便罢。唯独有一个故事,夜刀却宁愿信以为真。
话说百花堡始建于秦代,是陇西李氏先祖李信镇守陇西之后投入使用的第一批烽燧堡之一。最初的名字也并不叫做百花堡,而是白花堡,因为烽燧堡矗立的高地曾经盛开着一大片繁盛的白色野花。
秦代大将军李信在这里与入侵的义渠人进行过一次激烈的战斗,李信本人身先士卒,被义渠人暗箭所伤,但是仍然披坚执锐,率队冲杀,最终击退了进犯的义渠大军。
李信在一路冲杀之时,身上的伤口也一路流淌献血。此战过后,李信虽然旗开得胜,但是回到陇西后,却最终因为伤势过重,最终不治牺牲。
第二年春天,李信鲜血洒下的地方,却盛开出一片连着一片地,五颜六色,生机勃勃的小花,而为了纪念李信将军英勇奋战的故事,从此以后,白花堡便在陇西军中被称为百花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