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皇后在长乐的劝阻下并未走出大殿,可老天师的话还是传到了她的耳中。
“母后……”长乐、兰陵、兕子三位公主见状,皆是小心翼翼唤了她一声。
“……”长孙皇后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可到最后,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这等诛心之问,自己就该受着……
“老天师……”与此同时,在殿外走廊,居高临下站着的李二陛下却是面色一沉:“您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哦?”老天师等的就是这一句:“合着皇帝过去数年对我窦氏家主打压猜忌,如今老夫作为一个即将故去的窦氏家臣,想为我这仁厚的家主说上几句话,就成了老夫苦苦相逼?
原来天下竟还有这般不讲理的事情!”
“老天师(曾祖父)!您(万万不可有事)!”对于老天师的这番话,李宽和张镇玄只关注了到了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咋啦?”老天闻言看了一下左右,皆是他最寄予厚望,同时也最喜爱的后辈:“羽化登仙的说法儿更好听?”
“您……”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李宽,显然对此难以置信:“怎么会……”
“天道自有定数。”老天师知道家主想说什么,但碍于小兕子也在场,他说完这句话后,没有接着开口,而是朝李宽眨了眨眼睛。
“……”李宽瞬间领会老人的意思。
跟那颗丹药没有关系,这是我张蕴自己的选择。
“曾祖父……”张镇玄此刻早已经是双目含泪:“咱们现在回山……孙儿让祖父和父亲想办法……”
“他俩有多大本事,你曾祖父还能不知道哇?!”老天师感受到孙儿对自己话里话外的关心,他笑着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往后你得替曾祖父好好守着楚王殿下,好好守着窦氏,好好守着咱张家的道脉……”
“嗯……”张镇玄声音哽咽,语气却无比郑重:“孙儿一定牢牢记住您的教诲!”
“唉……痴儿……”老天师本来是不想一开场就提及这个沉重的话题的,但是没办法,他的时间不多了,真的不多了:“别哭了!你忘了曾祖父今天是干什么来了吗?!”
张镇玄没有再开口说话,年轻的道门天骄只是轻轻闭紧双眼,让悲伤的泪水肆意划过脸庞,随后,待其再睁眼时,天空好似有所感应,络绎不绝的雷声响彻云霄!
“这鬼天气……”老天师先是抬头骂了一句,接着又给了孙儿一脚:“这倒霉孩子!”
当真是半点儿都不让人省心呐!
“……”挨了祖父一脚的张镇玄,抿了抿嘴,头顶的雷声也随之渐歇。
“皇帝,这架还吵不吵了?!”老天师在教训完曾孙后,随后再度向皇帝发出质问。
“朕没想吵……”向来强硬到底的李二陛下,难得说了回软话。
“那就是楚王殿下不孝?”老天师对这样的回话却不怎么满意。
“这竖……这孩子也谈不上不孝顺……”李二陛下说这话的时候,肯定是想到了自己,嗯……肯定。
“那可真就奇了怪了。”老天师闻言当即冷笑道:“皇帝不想吵,楚王殿下又并非不孝顺,那今时今日,你们父子之间搞得如此剑拔弩张,谁之过?”
“老天师,你不要逼朕!”李二陛下已经当了太久的皇帝,他几乎都快忘了被人逼到墙角的滋味。
“是本宫的过错!”相较于皇帝的恼羞成怒,长孙皇后就显得坦然许多,只见这位本该早早故去的贤后,此刻站在大殿门口,轻声道:“老天师,是——”
“——是本王的错,是该怪本王。”多年以来,一直舍不得令母亲伤心的楚王殿下,此时看着上方那道柔弱的身影,他突然轻笑一声,此时此刻,那些躲藏在他的童年里,时不时会跳出来一口吃掉他的“快乐和自我”的怪兽,终于在这一刻被他勇敢地彻底杀死,那些难堪的过往旧事,也在这后随之一并释怀。
“从前本王在陇右的时候,时常偷偷跑出城玩耍,”李宽此时没有将目光看向任何人,他抬头看天,天空漆黑一片:“因此本王偶尔会看到郊外的河溪中有野鸭带着一群小鸭子觅食。
而在这段美好的童年时光里,有过极为难得的那么几次,本王正巧撞见过落单的小鸭子被水中的大鱼,或是天上的鹞鹰给吃掉——那时候本王有想过,本王应该就是那只掉了队的小鸭子,但本王那时候并不为此感到难过,反而觉得自己是一只勇敢而幸运的小鸭子。
本王虽然掉了队,但是本王有祖母啊!这何其幸运!
本王虽然掉了队,但本王每天依旧开开心心,一个人四处闯荡,这又何其勇敢?!
所以有一回,想到这件趣事的本王,还特别没心没肺地在饭桌上跟祖母炫耀夸赞,自己是如何如何的了不得。
至于祖母当时的反应……本王并不觉得有异,可直到本王真正开始懂事以后……本王才明白,自己幼时着实憨得可以,以至于本王至今都不敢再去回想当时的场景……”
李宽说到这里,终于收回目光,将视线落到沉默的大唐皇帝和此刻痛苦地捂住面颊,泪水狂涌的大唐皇后身上:“儿臣这只小鸭子,嘴硬了这么多年,也默默在二位身后追了这么多年,可惜最后还是没能追上……
既如此,那便不追了!
所以时至今日,争吵早就失去了意义,对与错,更不重要。”李宽说完这些,转过头来,对一脸歉意地老天师低声道:“这么些年来,谁对宽儿好,宽儿心里怎么会不清楚?可是阿翁啊……咱们还是走吧,本王现在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本王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