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无宸踏进紫兰殿时,正见云芷儿背对着殿门立在窗前。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身形看着比先前丰腴了些。
他大步上前,伸手将她转了过来。
待她转过身来,他的目光便落在了那明显隆起的小腹上。
他伸手往那隆起处轻轻一按,指尖传来的触感分明是棉絮之类的填充物。
他顺势探入衣襟,果然摸出一只蓬松的软枕。
慕无宸拎着枕头在手里掂了掂,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无奈:“倒是能耐。才一月不见,你肚子就这么大了?”
云芷儿被他戳穿了把戏,却不慌不忙,反而伸手抢过枕头,重新塞回衣襟里,然后故意挺着肚子,说道:“是啊,嫔妾这肚子一日日大起来,可陛下却连一面都不肯见。”
“陛下若再这般冷落嫔妾,嫔妾索性服一剂落胎药!就此断了这父子缘分!”
“也免得这孩子生下来,既得不到父皇眷顾,又连父皇的面都见不着,落得个有爹生没爹养的名头,平白在这世上受尽委屈。”
慕无宸听着她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眼角抽了又抽。
他有时真觉得她挺诡异的,那脑回路与常人全然不同。
他无奈地把那只枕头又抽出来:“朕不过是夸了李昭仪一句衣着得体,你这醋便要吃到今天?”
“她那日穿的藕荷色宫装,和你练字时最爱穿的那套很像。”
“朕不过是见衣思人,想起某个整天闹腾的,这才随口夸了句衣服不错。你倒好,连的戏码都编排上了。”
云芷儿追问道:“那陛下说句实话,李昭仪穿那身藕荷色,与嫔妾当初穿时相比,究竟谁更好看?”
慕无宸顿时想起曾在她话本里瞧见过的“送命题”——妻子问丈夫“若我与你母亲同时落水,你先救谁”。
听着这与话本里如出一辙的送命题,慕无宸只觉得额角直跳。
他早该料到,那些闲书迟早会教坏她。
当初就该把她那些话本子全都收走,一本都不留。
正欲开口,却见云芷儿忽然捂着肚子往榻边挪:“既然陛下不愿回答,嫔妾……这就去喝了那落胎药,也免得让陛下为难。”
“自然是你最好看。”慕无宸忙将人揽入怀中,“莫说是藕荷色,便是粗布麻衣穿在你身上,也胜过旁人万千。”
经两人这般嬉闹一番,先前的隔阂也随之烟消云散。
翌日清晨,一道晋封诏书送至紫兰殿:“云婕妤静容婉柔,特晋为正二品充仪。”
待到册封典礼那日,云芷儿端坐于菱花镜前,任由宫人将青丝绾成高髻,依制簪上象征充仪品阶的十二树花钗。
梳妆毕,宫人捧来正二品充仪的翟鸟朝服为她更衣。
华服层叠铺展,金线绣制的五彩翟鸟在烛光下流光溢彩;珍珠镶缀的袖缘泛着温润的光泽,与金线交相辉映。
吉时将至,她敛衣起身,在宫人的簇拥下缓步走向典礼现场。
在赞礼官清朗的唱礼声中,她徐徐完成迎册、受册、谢恩诸礼。
朝服广袖下的指尖微微发颤,每步仪轨都踏着如鼓的心跳。
待礼成钟鸣,她便迫不及待地在偏殿的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身影,一眼就看见了身着命妇礼服的黎湘文。
“母亲!”云芷儿快步上前握住黎湘文的手,“女儿当真成了正二品充仪!这才过了多久呀!”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摩挲着身上的朝服:“您瞧,这料子比婕妤的朝服不知华贵多少。往后每月的份例还要再翻一番呢!”
黎湘文顺着她的手看向那身朝服,目光在衣料的纹样上扫过,却轻轻摇了摇头。
“这翟纹确实精致,可终究不是正红色。到底差点意思。”
云芷儿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僵,小声辩解道:“母亲,正二品已是难得的恩宠了。女儿从才人走到今日,实在不敢再有奢求。”
黎湘文道:“傻孩子,这深宫里哪有什么知足常乐?今日你是风光的充仪,明日就可能被贬入冷宫。”
“唯有戴上凤冠、穿上大红宫装,才能保云氏满门荣华。”
“记住,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人上之人。”
“人上之人……”云芷儿将这四个字在唇齿间反复碾磨,眼底泛起层层涟漪。
待她重新将目光落回朝服淡青的底色时,忽然觉得那些金线翟鸟都失了先前的光彩。
这念头一经浮现,便如墨滴入清水, 将心头那点浅薄的欢喜晕染得无影无踪。
此刻盘踞在她脑海里的,尽是母亲描绘的那条如藤蔓般缠绕人心的权柄之路。
是啊,既然已踏入这漩涡,为何不争那最尊贵的位置?
不出三日,云芷儿便设法寻来一包西域奇药。
此药虽不伤及性命,却能令人面上泛起连绵红疹,状若桃花癣,虽无大碍却极损容颜。
果然没过几日,六宫便传出消息:万皇后晨起突发恶疾,从额角到下颌布满殷红疹斑,肿痛难忍,即日起免了六宫晨省,闭门休养。
云芷儿听闻消息,当即眉开眼笑地吩咐宫女取来那套正红色宫装。
待那抹鲜艳夺目的红色展现在眼前,她眼底掠过一丝狡黠。
是的,她是存心的。
万皇后脸上不是正起着红疹么?
她便要穿着这身红得晃眼的衣裳去“探病”,好让那位尊贵的皇后娘娘一瞧见这刺目的颜色,就想起自己脸上的疹子。
果不其然,云芷儿刚从坤宁宫回来,在紫兰殿里才换下那身红衣裳,养心殿的太监便前来传话,说陛下让她等会儿过去一趟。
她心知肚明,正红色向来是中宫专属颜色。
今日自己这般招摇过市,分明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万皇后向来心胸不宽,最重规矩,定是前脚刚送走她,后脚就差人去慕无宸跟前告了状,将她僭越穿红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来到养心殿,云芷儿心里七上八下,却又隐隐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