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城彻底炸了锅,各种版本的“大帅去哪儿了”在街头巷尾疯传,精彩程度堪比郭德纲的单口相声。
有人说大帅在闭关修炼,准备白日飞升;有人说大帅被东洋人下了降头,已经神志不清;更有鼻子有眼的说法是,大帅在跟新纳的十七姨太玩一种很新的小游戏,已经七天七夜没下过床了。
一时间,奉天城头的鸽子都快被特务们薅秃了,一份份“奉系将乱,速来抢人头”的绝密情报雪片般飞向东京。
然而,风暴中心的帅府书房里,却静得能听见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张作霖哪也没去。
他正坐在一张黄花梨木大书桌前,戴着一副老花镜,手里捏着一支狼毫笔,正对着一本泛黄的书册,一笔一划地誊抄着。
那书的封面上,印着四个朴实无华的大字——《民识通典》。
他的动作极慢,极稳,像是要把自个儿这辈子的横劲儿,全塞进笔尖那嘎达里。
七天了,他把自己关在这间屋里,不见任何人,不发一道令,只是写。
汗水顺着额角的皱纹滑落,砸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他便皱着眉,用小刀仔仔细细地将那片纸刮掉,重新落笔。
“他娘的,”张作霖放下笔,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低声骂了一句,“以前老子一张嘴,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吹出十万兵。现在倒好,写几个字比拉一支队伍还费劲。”他看着满桌子抄好的书稿,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可这不一样。兵是老子拉的,说没就没了。这历史,得让娃们自己写,一个错字都不能有。”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叩响了。
是府里的小墨娃,奉了太太的命令来送参茶。
这孩子是张作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胆子比针尖还小,此刻端着茶盘,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大帅,喝茶。”
张作霖嗯了一声,目光却被墙上的一幅新画吸引了。
那画刚挂上去,墨迹还未全干。
画上的他,没穿威风凛凛的大帅服,而是穿着一身粗布褂子,像个老农一样蹲在田埂上,手里抱着个油汪汪的大猪头,正啃得满嘴流油。
他的背后,是望不到头的金黄稻浪,风一吹,仿佛能闻到丰收的香气。
画的题字更是奇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没念过书的人写的,内容却是从老百姓嘴里扒下来的原话:“俺们的大帅不修仙,就爱吃肉啃猪头;可他让地先吃饱了,咱老百姓就饿不着肚子。”
这画风,主打一个接地气,甚至接地府。
小墨娃偷偷瞥了一眼,小脸吓得煞白,心想这要是让外面那些讲究人看见,不得把大帅的脸都丢尽了。
他哆哆嗦嗦地问:“大帅,这画……能印吗?”
张作霖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咧开大嘴,露出满口白牙,笑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印!为啥不印!”他一把将小墨娃揽过来,指着画上的自己,“给老子印到课本里去!让后世那帮小兔崽子都给老子看清楚,咱这代人,没啥通天本事,就是一群泥腿子,是怎么撅着屁股,把这弯了几百年的腰杆子,一寸一寸给挺起来的!”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关内,一场无声的战争也正打得如火如荼。
陈寅恪先生依旧是一袭长衫,一副墨镜,由那位被称为“老笔仙”的盲仆搀扶着,从一个村镇走到另一个村镇。
他们的行囊里没有金银,只有一摞摞新印的《奉系抗倭实录》。
每到一地,盲仆便会寻个开阔地,清了清嗓子,用他那洪亮得能震落屋瓦的声音,高声诵读。
他读“皇姑屯国仇家恨”,读“东北易帜寸土不让”,读“炮轰鬼子舰,血染鸭绿江”。
他说的不是之乎者也的官样文章,而是用最土的白话,讲最硬的道理。
百姓们一开始只是看热闹,听到后来,妇人掩面而泣,汉子们攥紧了拳头,眼眶通红。
这些一辈子没摸过书本的庄稼人,第一次知道,原来历史不只是皇帝老儿的家务事,也和他们刨食的这片土地,和他们自己的爹娘祖宗,血脉相连。
于是,一场奇特的文化运动自发地开始了。
百姓们自发组成了“口述史队”,七嘴八舌地将书里的故事,编成了朗朗上口的快板,演成了活灵活现的皮影戏,唱成了传遍田埂的民谣。
河南一个偏僻的村落里,夜深了,陈寅恪倚在土坯墙上,听着村口一个豁牙的老妇人,用跑了调的嗓子敲着盆唱:“张大帅,辽西来,不跪洋人不贪财;一炮轰了鬼子舰,二犁翻了租界牌!”
调子难听得能把人送走,词也粗鄙得毫无文采,陈寅恪却听得入了迷。
他突然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无神的眼睛,仰天大笑起来,笑声里竟带着一丝泪音:“这才是史!这才是活的史!比那些藏在皇宫里的玉简金册,真实千万倍!”
这场由下而上的文化风暴,最先感到寒意的,是那些远在上海、天津的洋人。
英美驻华使馆的情报官们快疯了,他们发现,自己苦心经营了几十年,控制舆论的王牌——《字林西报》,销量一夜之间断崖式下跌,简直比a股熔断还刺激。
街头卖报的小贩,现在人手一沓《铁史快报》,那上面没有花边新闻,没有洋人动向,全是各地百姓口述的历史段子,却卖得比什么都火。
英国领事史密斯黯然离沪。
临行前,他站在外滩码头,看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孩童,正用一块碎瓦片,在墙上费力地涂鸦。
那孩子画得很丑,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旁边还用拼音标注着一行字:“1840,鸦片战,英夷烧园抢宝殿。”
史密斯驻足了很久,这个在中国生活了二十年的“中国通”,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陌生和失败。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精致的银质怀表,那是女王陛下亲赐的礼物,轻轻地放在了墙角下,然后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许久之后,一个扫街的工人捡起了那块怀表,打开表盖,发现里面刻着一行娟秀的英文小字:“我曾以为文明属于胜利者。现在我知道,它属于记住的人。”
九月初九,重阳。奉天讲武堂的操场上,尘土飞扬。
一万名身穿戎装的学员,站得笔直,像一万棵扎根在黑土地上的青松。
他们的目光,全都汇聚在高台之上。
张作霖独自一人,立于高台中央。
他没有长篇大论的演讲,也没有激昂慷慨的口号。
在万众瞩目之下,他只是默默地,将那本他亲手誊抄了七天七夜的《民识通典》举过头顶,然后,猛地掷于高台之上。
书册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就在那一刹那,没有任何命令,没有任何手势,操场上的万名学员,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电波击中,同时挺起胸膛,张开了嘴。
“史在民口,碑在人心;谁忘祖宗血,谁就是新汉奸!”
一万人的齐声怒吼,汇成了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冲破云霄,百里可闻。
那声音里,有悲怆,有愤怒,更有宁折不弯的决绝。
张作霖的脑海里,那个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始终没有响起。
没有奖励,没有积分,什么都没有。
然而,就在这一刻,遥远的,横亘在华夏大地上的万里长城之上,那些由系统催生出的,本该记录着帝王将相功过是非的新生石碑群,竟齐齐发出了剧烈的震颤!
碑文上的金光不再各自为政,而是疯狂地流转、汇聚,最终在九天之上,拼出了四个巨大无比、光耀千古的篆字——
民为史骨!
张作霖仰头看着那四个字,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动,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最终,他一把抓起腰间的酒壶,拧开盖子,将烈酒尽数灌入喉中,然后将酒壶向天空奋力一抛,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仰面躺倒在高台上,放声大笑。
“行了……行了……”他笑着,眼泪却顺着眼角滚滚而下,“老子这回,真能睡个踏实觉了。”
他真的睡着了,在万人的吼声中,在前所未有的心安里。
而在这一夜,从白山黑水到彩云之南,从东海之滨到帕米尔高原,千里江山之内,无数正在沉睡的中国人,无论男女老幼,无论贫富贵贱,都在梦中,同时睁开了眼睛。
他们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一句他们从未听过,也从未见过,却又无比熟悉的史文:
中华不灭,因人人皆史官。
没有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只是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这天,这地,似乎和昨天,有了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同。